甘松

首页 » 常识 » 诊断 » 原创内蒙古闫新福腊月母亲
TUhjnbcbe - 2025/7/26 18:15:00

原创作者:闫新福|内蒙古阿拉善盟

腊月·母亲

小时候,就盼着过年呢!

年,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那一身新衣裳,是那堆熊熊燃烧燎红了满天星斗的天蓬火,是能可着肚皮吃的那一老锅打着滚欢腾的饺子,是那一挂噼里啪啦的鞭炮和嘭—咚炸上天的“二踢脚”,是冒着飞舞的雪花去给斗阿喇嘛爷爷拜年挣得的那一兜兜糖果和枣儿……

每年农历腊月就成最兴奋、又最难熬的一个月份。兴奋的是一进入腊月、尤其从腊月初八“腊八节”开始,年就爬上了心头,过年的韵味日渐浓郁。而愈近心愈切,对“年”的那份渴盼和苦苦等待,真是煎熬,总感觉腊月的日头慢得像那爬坡的老牛车,日子长得像八九月的葫芦藤。

殊不知,腊月是母亲最为辛苦和劳累的时候。

腊八节这天,母亲起得分外早,窗外还是一片黑黢黢的,母亲就下炕生火起灶,煮起了腊八粥。

据载腊八粥最早源于佛祖释迦牟尼饿得一头栽倒在小河边,被一牧羊女煮干果野豆五谷杂粮粥救醒,禅座七天七夜,终在腊月初八于菩萨树下悟道成佛。从此,众僧和善男信女每逢这天煮五谷杂豆百果粥来供奉佛祖,腊八粥遂流传千古。善哉,腊八粥!

又据民间传说,朱元璋小时给财主放牛,牛跌断一腿,朱元璋被打关进灶房“坐禁闭”,饥饿难忍之下,竟发现一鼠洞,内藏米豆芋艿红枣等物,扒出混煮一锅粥,吃得又香又甜。称帝后恰逢腊月初八想起那锅香甜的鼠洞粥,叫御厨仿做一锅来吃,抚今追昔,常怀庶民之事。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纷纷效仿,传到民间,腊八粥遂成风俗。善哉,腊八粥!

史料也好,传说也罢,总之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尽其家中豆米糖果种类,煮一锅绵甜黏糯的腊八粥,暖肠胃壮气场,扛过寒冬腊月,迎来大地回春。更具况味的是,吃下一碗腊八粥,就像生豆芽一样蹿出年味儿来了。

那年,母亲早早起来做得那锅腊八粥,一如传说般神奇,至今萦绕心间,余味犹存,好生难忘。

星星像顽童的眼睛贴着窗户往里眨,母亲在昏昏恹恹的灯影里轻手轻脚地忙活,往锅里添水,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出她面带几分惺忪和憔悴而又恬静安详的容颜……,腊八节到来的画面就这样映入眼帘印在心底。

我趴在被窝里探着头揉着眼说,妈我来择豆吧,母亲低语,就青稞大豆都泡好了,你再睡一觉,天亮还早呢!

不知又过了多久,听到母亲唤起床吃粥的声音。睁开眼,母亲正用那把铁锹头撤出灶膛里的火子儿倒进炕头的火盆里,火星哔哔剥剥笑哗哗的,炙得满屋热烘烘起来。弟妹们争着抢着到火盆上烤那冷冰冰的袄子和裤子。

一碗一碗的腊八粥端上桌来,热气腾腾,像佛前袅袅娜娜的香炷,看着就从前胸暖到了后背。我们看着嗅着,粥的颜色泛着紫罗兰一样淡淡的色泽,看上去像膏汁一样黏稠软糯,香扑扑地透着缕缕豆腥味、红枣杏干的丝丝酸甜味,奇异的是还有一股熟悉的煮羊头的味道……,混合起来散发着一种独特诱人的香气,和现在五月端午的肉松粽子味相像。

我好奇地端起碗,听母亲说,食材少,加了些羊头汤,羊头汤有黏劲,你们吃看好不好?满屋子静悄悄响起“嘘溜嘘溜”“呼噜呼噜”的吃粥声。

我想说,母亲煮的羊头汤腊八粥,恐怕是不知多少年才轮回人世间的我方得一遇。多年后回味起来,仍难以表达心中的感念到底是甜还是苦!日月清贫,生活拮据,母亲总要想出些花样来,惊喜我们的味蕾。

腊月里,拆拆洗洗缝缝补补是堆在母亲面前的一座山。那些粗缯大布褴褛衣衫积满了乡下人风里雨里辛劳过活的污渍。

一个赭色阔大的塑料盆,一块被肥皂水泡得像患了白癜风一样的搓板,母亲用它们不停地搓呀揉呀需得洗三天五日。

她时不时屈着腿站起,攥起湿漉漉的拳头捶腰。软弱无力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映在屋檐下的泥皮墙上,那么单薄、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我一会帮母亲烧水,一会帮母亲拧衣物上的水,像拧一个个粗大的麻花。我见母亲那双孱弱的手被洗衣水浸蚀,手背瘆白像一块皱巴巴的白绸布粘贴在枝杈一样青色的血管上,手指头和手掌都磨出了鲜红的血丝。我年少稚朴的心电击般穿过一道疼痛。

院子前拉起一道长长的绳索,晾满了花里胡哨的衣物,控水结成了指头粗细的冰溜子,形似钟乳,又似流苏,在太阳底下银光闪烁煞是好看。远远望去,那景观像挂在布达拉宫山墙上的一溜儿经幡。母亲以其无比虔诚地付出为我们辛勤地操劳着!

腊月二十三这天,鸡叫头遍母亲又掌灯下炕。她告诉我们,二十三四是祭灶日,是小年。她把灶火里的灰烬掏干净,把炉台锅灶也擦抹得干干净净,说好让灶神爷亲眼见过,在天帝面前多美言几句,保佑我等人家五谷丰登,烟火旺盛。

村里的吴大爷上过私塾,听过他念诵古人的祭灶诗: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角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那时还不懂古人的意思,是说腊月二十四左右,灶王爷要去朝见天帝,禀告人间之事,他途经人间要逗留片刻,家家户户要供奉丰盛的食物,洒酒烧纸钱,别让灶王爷为人间吵吵闹闹的纷扰之事生气,对人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就别对天帝说了,企求使人间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来年给他分好处。

可见,要是怠慢了灶王爷,给在天帝那儿说你几句不是,那来年就叫你锅底朝下吊房梁上去。

自然这不过是一种民间习俗,奉神不如敬父母,但作为千百年来的一个传统文化符号,却成为百姓精神生活和心目中一个根深蒂固的坚定信念和美好愿望。

所以,小年这天,母亲格外殷勤,像是有朋自远方来,早早炆酒烧茶摆上锅台,满满烙一笸箩“灶卷”,挑出头一锅最圆最金黄最焦脆的几个来,——母亲懂“女不祭灶,男不拜月”的说道,就让我跪在灶前,把灶卷烧进灶火里,先敬灶王爷尝个鲜,再在灶口洒两杯酒和一碗清茶,好让灶王爷吃饱喝足上天赶路。

当我看着母亲勤劳操持而不停地忙碌,而我咂摸着嘴巴尽情咀嚼享用香脆可口的卷着黑油油的胡麻和绿莹莹的薄荷灶卷时,我笃信灶神一定会祉佑在侧,德销百秧,天祚我家来年不愁吃不愁喝!

翌日,即为“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之日,各家各户都要“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新岁之安”。用母亲的话说,有钱没钱剃光头过年,旧的不扫去,新的不会来,不拾掇干净,别说迎财神啦,门神也不上你家门。

耳边恍若响起喜儿的几句唱词,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又听母亲说,茅屋也要三日新,只要眼里干净,心里自会安生吉利。

我们七手八脚帮母亲把铺铺盖盖和锅碗瓢盆一应什物转到院子里堆成一堆,——在今天看来就像堆在旧货市场上待价而沽的陈旧杂物,心里自是一阵唏嘘感叹。已经洗过的衣物小心翼翼地用包袱包好扎紧放在台沿或墙头上。

多少年来,每逢到了扫年除尘的日子,我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地看到母亲走出门来,手里拎一把长扫帚,满眼窝都是灰尘,头巾上肩上背上披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夹杂着芨芨席笆顶棚上扫下来的枯黄烟黑的残枝断条,她一跺脚,扑簌簌往下落……

真是苦了娘亲!母亲和那几间土房子成了我一生最酸楚和最温暖的回忆。

当这一天幕色西沉之时,父亲的驼铃声由远而近,母亲抖去最后一粒尘和疲惫的眼神,愉快地说,年货到啦……

母亲不识字,但脑海里装着不少泥土一样朴实的慧语和顺口溜之类,有关腊月像什么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酱白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夜熬一宿,等等。只是这样样活都少不得她!

终于等来了腊月的最后一天,年三十。装过仓,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在火盆旁守岁,火盆里拢着一拢火,火苗欢快起舞,映红了全家人太阳一样生动的脸膛和欢声笑语。母亲端上两盘花生葵花籽,又给我们每人分一份桔子柿饼牛轧糖,转身去提来两个大红包袱,我们惊喜地瞪大眼睛,拭目以待,领取新装。

事实上,母亲除了白天忙里忙外,不知从何时起,半夜半夜还要赶做针线活,腊月的夜晚也不例外。我们兄弟姊妹一群,我排行老三,上无闺女帮衬,千针万线都得母亲一手经过,她该有多么千辛万苦啊!

母亲挨个把一双棉窝窝、一件对襟的黑棉袄、一条靛蓝色的棉裤,还有衬衣袜子,连同她的微笑、愜意、慈爱和一两声笑嗔,满满地塞进我们每个人的怀里。

最后,在包袱的最底层,她抖开仅剩的一件大襟棉袄,薄薄的,像一张大饼,我知道那是母亲给自己做的唯一一件年衣,忽然听她唉了一声喃喃自语,咋就忘了盘扣了……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腊月,这就是我早已远去的母亲!

闫新福,

1
查看完整版本: 原创内蒙古闫新福腊月母亲